关于被影视剧滥用(误用)的sociopath

徐文祖是精神病性人格结构没错,是功能非常高没错,但是他不是反社会。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sociopath。

不如说大部分影视作品里讲的“sociopath”都不是反社会(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叫他们“变态”是很简单的),他们只是恶性自恋而已(以各类影视剧中极富魅力的连环杀人者为例)。

或许是从神探夏洛克开始“高功能反社会”就被广泛误解了。至少在我看来,Sherlock可跟sociopath没什么关系,他的种种行为和思路不是high-functioning sociopath,而是high-functioning schizoid(高功能分裂样)。Nancy McWilliams在她的临床学诊断中她做了一些如今在心理咨询中(特别是国内)被广泛沿袭的尝试,其中包括将人格障碍类型划分成16种。里面对于分裂型与分裂样人格障碍有一些描述,我在此摘录1部分。


Nancy McWilliams《精神分析诊断:理解人格结构》中关于分裂型/样的部分摘录

“★从经典驱力理论的角度来理解,分裂者似乎固着于口欲期。具体而言,他们一直努力避免被吞噬、被消亡。我所在的督导小组中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分裂型治疗师学员,他曾描述过一个生动的幻想:所有小组成员身体弯曲,连成一个巨大的嘴或一个巨形的字符C。在他的想象中,一旦他将自己的观点坦诚相告,便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整个督导组成员便会向他聚拢,队形从C变成O,他会闷在其中窒息而亡。


虽然我们可以将这种幻想解释为幻想者自身饥饿感的投射和转换,但分裂者其实很难体验到内部自我的冲突。而更多地觉得外部世界充满险恶和毁灭性的。Fairbairn对于分裂状态的理解是‘由爱而产生的饥饿’,他并未将重点放在分裂者日常的主观体验方面,而是着重强调那些明显对立的行为背后的动力机制:他们回避交往,从幻想寻求满足,并排斥现实。Kernberg在1925年就发现,分裂者甚至外表看上去也显得瘦弱,这是他们拒绝满足自己的情感欲望的结果。


★机能健全的分裂者在情感方面令人吃惊地缺乏防御。他们往往会天真地对许多事物展示出浓烈的感情,使亲朋好友不得要领或是感到恐惧。分裂者常会疑惑,为什么生活如此艰难,人们却还一味自欺欺人、熟视无睹。分裂者与人格格不入的原因,部分源于他们自己的感觉、知觉和情绪难以得到验证——因为这些心理现象别人完全无法理解。而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人对事实的否认或置若罔闻,所以分裂者无法对普通人经过自我防御后的内心世界产生共情。


★“分裂样(schizoid)”这一术语暗含两方面的“分裂(split)”:自体与外界的分裂,以及自我体验与本能欲望之间的分裂。分析理论认为,分裂者的分裂体验,通常指的是一种疏远感,是对自体的某部分,或对现实生活的解离。


★正如前文所述,分裂样人格所特有的防御是退缩到内心世界之中。他们会运用投射、内摄、理想化和贬低,也会具备其他多种防御。这些其他防御方式多半形成于自我和他人尚未完全区分开来的时期。至于更加“成熟”的防御之中,理智化是多数分裂者的最佳选择。他们很少应用掩饰情感和感觉的防御机制,比如否认或抑制;同样也很少使用以非好即坏为特征的防御机制,比如间隔化、道德化、抵消、反向形成及攻击自我。因此,尽管对他人传递来的情感可能有明显的察觉,但仍显得迟钝、平淡或不合时宜。


★分裂者最具适应性和令人称道的能力,当属创造力。大多数真正的原创艺术家都有着强烈的分裂倾向——这一点几乎不容置疑。只有超凡脱俗、才能独具慧眼。比较健康的分裂者可将自己的天赋用于艺术创作、科学探索、理论创新,或精神拓荒,而程度较重的分裂者则犹处炼狱,个人的潜能被恐惧和疏远抢先攫取。因此治疗分裂样患者的首要目标,是帮助他们将孤僻和退缩升华为创造性活动、


★分裂者最主要的关系冲突包括亲近-疏远、爱恋-恐惧。在他们的主观世界中,充斥着深深的依恋矛盾。他们渴求亲密,但害怕被吞没;既想保持距离,又难耐孤单寂寞。Guntrip描绘了分裂者的“真实写照”,即“他们不愿冒险失去客体,也不愿失去自我,因此,无法与人交往,又不能忍受孤寂,他将这种困境形容为‘进退维谷’”。


★过度亲密和剥夺可能共同决定了分裂样人格:如果某人不仅孤寂且遭受剥夺,来自养育者的唯一关怀既缺乏共情又过度侵入,那么他极有可能在渴望与回避,亲密与疏远之间举棋不定。


★分裂样人格的个体最为突出的是对社会期望的漠视。他们毫不在意自己对他人的看法,也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这一点与自恋者形成鲜明对比。无论分裂者是否沉浸于孤苦寂寞之中,都一定与驯服顺从绝缘。即便他们偶尔以顺应作为权宜之计,假意闲聊或参与公共活动,都会为自己的惺惺作态而尴尬不已。分裂者的自体永远和他人保持距离。


★对于分裂者而言,被淹没甚至比被抛弃更为可怕。


★具有分裂驱力的个体,通常需要通过创造性活动来维持自尊。他们的自我评价取决于自我整合与自我表达的优劣。精神变态个体苦苦追求个人能力,自恋者寻求外界仰慕,而分裂者渴望得到肯定,是对自己真实本意、敏感性和独特性的肯定。这种肯定还必须来自内心,而非外在。而且他们对自己的创造努力一丝不苟,因此常常激起内心严厉的自我批评。由于这种追求确实非常极端,因此常常导致分裂者曲高和寡,他们的意志消沉也在所难免。


 ……


A. Robbins强调,治疗师应作为一个“真实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移情客体,十分重要。这一建议对于分裂样来访者尤为适用,他们的经历中拥有大量“似是而非”的关系,迫切需要治疗师以常人的身份积极参与:支持他们在人际关系上的冒险;为他们的生活注入不曾有过的轻松和幽默,并在他们想要躲避、“放弃”或敷衍时,坚决地反对。真诚地对待每位来访者都很重要,但对于分裂样来访者而言,是一种如饥似渴的需要。我们发现,这些来访者对他人的错误明察秋毫,他们的移情反应不仅因治疗师的积极回应而日渐清晰,而且,这种移情也使他们更容易与人交往。”


先引用这些。


这么看Nancy关于分裂样的描述,是否更贴近包括Sherlock在内的一系列“高功能反社会”呢?


我无意在此一一将影视作品中的“魅力变态”们对号入座,我对Nancy的人格障碍划分也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见。倒不是对她的分类标准,而是从将人格特质定义为“障碍”开始。正如福柯所指出的,自17世纪中期,人们开始以制度化的方式对待精神病患者,以“治愈”他们而不是容忍他们与ordinary people的“不同”(《疯癫与文明》);正如现代医学一方面更加精细准确对病人病情划分以及更好的药物与治疗手段(《临床医学的诞生》),但是professional doctor往往是在用“医学凝视”(the medical gaze)来看待病人——把病人看做1堆器官(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标准),而不是一个人。在这种medical gaze之下,ta所看到的仅仅是有故障的脏器,而不是有一个完整实体的人。人的主体性在此过程下是完全被物化成客体的。


相比较于将人以人格障碍作类型划分(当然,Nancy教授对这件事的危险性和审慎的态度在她的著作里就可窥见一般,她给的划分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回归弗洛伊德,拉康认为,症状与行为其实都可能是被困在身体中的一些词语。词语的能指往往与意指有偏差,即你意欲说出的事情与你言辞所表达的事情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差异。这就是为什么日常生活中会牵涉到一连串的误会与辩解的原因所在。这就像拉康讲语言的丧失,当你用言语来表达需求的那个瞬间,你却处在了另一个辖域之中。什么意思呢?举个🌰,假设一个婴儿需要喝水,而在ta向母亲表达这个需要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变化,此时的ta最需要的不是水这个事物本身,而是母亲对于ta需求的回应。换句话说,就是母亲如何表现她的爱。在此过程中,言说让需要的对象消失了。归根到底,要求即是对爱的要求,而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它是无法被满足的。是以在对爱的要求和对满足的渴望之间存在了一个差值,这个差值就是欲望。欲望是当需要被表达为要求时所产生的剩余。为什么那么强调欲望?因为欲望直接指向缺失。


回到“反社会”,这是现代法律、医学与精神分析体系的将人异化的产物。当一个人被分类为“反社会”,ta就被剥夺了来自“正常”世界的理解的可能性。“因为反社会感受不到情绪,他们撒谎成性,没有道德,唯我独尊,blahblahblah”。我们可以描述一个人“撒谎成性,嫉妒成瘾,唯我独尊”,这个时候,ta仍是一个人;但当我们用“ta是反社会”来描述一个人时,便已经在剥夺一个他者生而为人的权力与尊严。尽管不去异化他者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实施的(比如有社会规范的约束,道德的差续,人情的限制),但至少,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对待文学艺术作品中的虚构人物,我还是真切地希望大家,可以回归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身,关注主体的存在。毕竟,在社会机器的运转之中唯一能与异化进行自下而上抗衡的,不是哲学,而是文学艺术。


以《他人即地狱》里我非常喜欢的苏珍花警花说的一句话结尾:“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变得不正常吗?因为你觉得他们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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